“好诗词”丛书总序
蔡世平
今天,我们虽不能说全体中国人都喜爱旧体诗词,但是几乎可以说,凡是喜欢汉语言文字的,都喜爱旧体诗词。因为谁也不能否认在他们的学习成长过程中,没有受到过诗词的抚摸与滋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发源于《诗经》的这条中华诗词河流,流过千年又千年,一直流淌到今天。“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今天,河还是那条河在流淌,人还是那个人在凝视与眺望。
回溯历史我们发现,近代中国这一百多年来,中华诗词经历了一个由沉寂到复苏、再到新世纪交替之际由繁荣走向复兴的曲折过程。
“五四”对于旧体诗词可以说是灾难性的。语言革命,白话文取代文言文;诗体革命,自由体新诗取代旧体诗。诗人柳亚子一九四四年在《旧诗革命宣言》中甚至预言:“平仄格律的消失, 极迟是五十年内的事。”五四以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旧体诗词消亡论几乎成为文化界共识。一九七八年后的全面改革开放,大大刺激了中国当代文学的胃口,主流文学急于同世界接轨,让先进的西方文学样式颠覆或是取代落后的古老的中国文学,从而完成“五四”以来尚未完成的中国文学革命,对于旧体诗词来说同样是致命的。面对如此崭新的世界,先锋文学闪亮登场,“朦胧诗” 纵横天下,旧体诗词看来已经走到它的尽头,那么就让它自生自灭吧。命当如此,有什么办法呢?但是,意味深长的是,正如先锋文学并没有像一些人期待的迅速繁荣一样,旧体诗词也并没有像一些人期待的那样迅速死去。它还活着,并且好好地活在汉语言世界里。
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旧体诗词作为一种文化基因,已经留存在汉民族的血液里,无论什么时候,它都会顽强地表现出本民族的文化特征。
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从汉语言文字中直接产生、提炼出来的旧体诗词,体现了“适者生存”的自然规律。只要汉语言文字没有根本改变,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说话方式以及文学表达方式没有根本改变,旧体诗词就一定会存在下去。辽阔的、深厚的汉语言文字体系,是旧体诗词赖以生存的土壤,亦如白居易的“原上草”,是“春风吹又生”的。不管时代如何发展,改革开放如何深入,西方文化如何渗透,但是中国人吃饭还是用筷子,中国人说话还是短句子,中国人写文章还是方块字,中国人写诗歌,念兹在兹还是少不了平平仄仄的诗词,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大概也是中国特色吧。
中华诗词事实上已经进入一个可以产生好作品的时代。我甚至乐观地认为,中华诗词继唐宋后,可能出现-一个新的高度。因为现实社会给好诗词的产生提供了条件。第一个条件是语言的白话化。适应当代语境的诗词创作已经成为诗人的必然选择。第二个条件是农耕文明退出,工商文明迅速改变人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今天的诗词既能在自然山水里生根发芽,也能在城市文明、信息文明的土壤里开花结果。第三个条件是诗人身份的解放,人民大众成为诗词写作的主体。作者多作品量也多,产生好作品的机率也就高。第四个条件是地球小成了一个村庄,诗词地理几乎没有疆域。第五个条件是互联网使诗词传播变得异常便捷。第六个条件是文学文本的丰富与文艺表现形式及文艺理论的多元。新诗和西方文论可供诗词吸收、借鉴的东西大大增多。第七个条件是人的现代化。
上述七条是唐、宋、元、明、清都不可能有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诗人和作品,这是一定的。事实是,百年来尤其是改革开放后的近四十年里,中华旧体诗人拿出了对得起古人也对得起读者的诗词作品。这些诗词作品虽然体式是旧的,但诗人的不懈努力与艺术追求,在语言运用、表现手法、精神向度等方面与传统诗词有着很大的不同。他们的诗词艺术实践是应当肯定的。
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自由体新诗和中华旧体诗词是二十一世纪客观存在或者说比翼双飞的诗歌现实。仅从诗人队伍和作品数量而言,用等量齐观来形容还是比较合适的。至于作品质量,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好在我们的古人早就准备了解决办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中国青年出版社/小众书坊不愧为诗词出版的时代射雕手,弯弓搭箭,射中了诗歌读者的这一兴奋点,在推出集中展示新诗创作实绩的“中国好诗”第一、二、三季之后,又着手策划“好诗词”丛书,意在向社会陆续介绍当代旧体诗词的代表性诗人、诗作,此举功莫大焉,善莫大焉。
在二0一七年四月十一日首都文学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讨会上,我曾提出用“中华诗歌”来涵盖自由体新诗和旧体诗词这么一个诗歌概念, 得到与会者的认同。我们有理由期待新诗和旧诗的时代合流,形成中华诗歌共生共荣的蓬勃局面。
(作者为“好诗词”丛书主编)